李凡故做痛心地问:为什么要叫我李主任呢?难道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吗?张阅“扑哧”笑了,挣扎到李凡面前,喊了声:李凡。然后又倒回去。他那雾水朦胧的眼睛,带着恳求、慵懒、睡意十足的散漫……很有几分长着柔滑长毛一遇阳光就微醺的猫眯的神采。在最初一刻,李凡很想把他推开,但他一转头,就发现张阅已经睡着了,一半脸被留海盖住,一半脸贴在自己耳边,他睡得还很深沉,呼吸均匀,睫毛一动不动。这还有拒绝的可能吗?李凡是尊重现实的人,从不妄想改变已经发生的什么什么,他只祈祷不要突然有人跑进后台,当然,如果有人进来,李凡也想好了怎么做,他已捧上一本小说做埋头苦读状,这个情境校园式直冒傻气,但没办法,这是能想出的最自然的姿态。其实对如此大方的张阅,李凡也感到很吃惊,虽然大家已挺随便,但李凡绝不会一头倒在对方肩上,想到这里他有一点迷糊,搞不清自己是因为忌讳人言可畏还是真不喜欢和同性如此亲密,他又下意识想到张阅的名声问题,看起来排练队里知道这个的并不多,大概只有他常推敲琢磨,这个张阅就真那么烂?或者是谣言?李凡捧着书,百思无解,最后象电影里烦闷的男主角一样掏了根烟点上,知道真假又有何意义?换个角度看,这只是李凡一个习惯,他从小对遇上的人抱有好奇心,在阳光灿烂的外表下,他就象个窥视镜,暗地里眨巴,一闪,一闪。李凡熟悉自己性格的脉络,知道它一面是晨光下的露水,另一面是暗夜里的沟渠,就象他常在青天白日里想念黑夜,虽然他一直喜欢晴天,喜欢万里无云,喜欢色彩鲜艳的自然风光,更喜欢人世里节节攀升财源滚滚地位崇高,但黑夜的一切对他却越来越有切肤的亲近感,它甚至会在阳光下拉开裂痕,从里面汩汩涌出轻柔的笑声,象没影子的手,悄悄把等到天黑的他拖出家门。尽管屡次提醒自己注意安全,但他其实喜欢被潭水般的黑夜吞噬,也喜欢在穷街陋巷里摸着满目创痍的围墙找不到出口……天地一色,双腿漂浮在深水里,幽闭与紊乱呈现出另一种无边无际……就这样淹没,就这样再不能醒来,就这样好了……他常期望,甚至真在风里念出了声。想起这些让人晕眩,李凡闭上了眼睛,他甚少自欺欺人,对这种种幻想的第一反应通常是:自己的精神一定出了什么问题。张阅醒了,从旁边看着他。“你想什么呢?”李凡用梦幻般的表情回望他。张阅看上去吃了一惊。“你怎么了?”“我……也有点困。”李凡说。张阅长吁口气,“睡吗?”他主动把肩膀蹭过来。“不了,我这样睡不着。”“我在哪儿都可以睡着。”他神采飞扬,脸色白里透红。“我羡慕你。”李凡打趣。张阅就象那天晚上一样天真又款款情深地笑了,这是几个大白天来李凡第一次看见他类似的表情,他觉得很亲切。“张阅。”“恩?”“帮人排节目这么操劳,不觉得烦?”“我还比较喜欢这个工作。”张阅象答记者问似的。又咬牙切齿笑说“我就是一打杂的啊。”“你真幸福。”“幸福?”对方好像不得要领。李凡觉得张阅已经从睡眼朦胧的状态里出来了,这很明显反映在他的眼神里,他一清醒眼睛就雾蒙蒙,而刚醒的时候眼神就象小孩子般清澈。张阅笑起来的样子也很不同,如果微笑,多半浅淡,客套,甚至带点冷漠,他似乎非得露齿而笑才能显得天真热情。“干吗这么看着我?”此时张阅微笑。“你长得象我一同学。”“男的女的?”“……女孩儿。”张阅露齿而笑了,“我他妈的还真英俊啊。”你还记得电影院那次吗?不记得,怎么你记那么清楚啊?我记性一向很好.都记住什么了?很多,比如工会主席和你还没走到我面前的时候,他对你说“就是那个长得象女孩儿的小伙子。”哈哈,结果没那么惊骇,我怎么看都只看见一个男孩子。你不用安慰我,我无所谓。张阅吐了口烟。转过头来对李凡做个鬼脸。这说明我长得含义丰富,亦男亦女,男女通吃。听起来这象一个宣言。李凡找不出什么话能一样掷地有声。于是他只微笑了一下,他知道自己的微笑起来是什么样子——绝对由衷,绝对真诚。排练完下起了雨,一片嬉闹混乱中,刘娟把伞借给对着天空抽烟的李主任,自己挤进了别人伞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