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里晴是很紧张的。上次一见,老爷子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然从笑呵呵变成了铁面郎。“送这会不会太简陋了?”万里晴提着一盒马蹄糕,都进电梯了,人还在纠结。江城的西市有家老膳房糕点铺,手艺是从清末传下来的,前年还上了回非遗的节目,播出后,门庭若市,铺子老板坚守手艺人底线,没把摊子拓大,没开分店,更没有涨价,因而很得民心。董思昴和太太都是福州人,年轻时到大西北拓荒,青春留在了漫天的黄沙中,后来,就把家安在了江城。叶空雨小的时候,殷时章还住在老八院,这小区是古建研究所的家属院,老楼没有电梯,最高也就五层,路两边的楸树华荫如盖,夏天特别凉爽。“……外公有时候在所里没回来,我就去董爷爷家吃饭,蔡奶奶会给我买这家的马蹄糕吃。”万里晴瞅着叶空雨,满脸羡慕地说:“我小时候怎么没认识你呢。”“……”“还能跟着你去蹭饭。”“……”叶空雨揉了把万里晴脑袋,笑得玩味,不怀好意地开口:“当竹马啊?玩儿静水深流?那太温情了,不适合咱俩。”“……”万里晴真服了。不管黑的白的,到了叶空雨嘴里,统统变成黄的。说话间,电梯门就开了。知道他们要来,老爷子家敞着防盗门,里面的木门虚掩着,听到脚步声,他笑着把门拉开。“快进来。”他戴着老花镜,从万里晴手里接过糕点盒。叶空雨经常来这里,熟练地取拖鞋,也给万里晴拿了一双,戴着猫耳的儿童款式拖鞋。万里晴:“……”心里骂骂咧咧穿上了。家里除了两位老人,还有个活泼泼的小保姆,正在厨房准备饭菜。蔡奶奶坐在客厅的桌前,正垂着头做翻译,见他们进来,就朝叶空雨招招手:“小叶,来看我这句丹麦语译得对不对。”叶空雨走过去,拉了凳子在桌边坐下。老太太译的是本丹麦语心理学原文书,比较冷门,里面相当多晦涩难懂的专业词,目前还未有中译本,她就承接了这项工作。“这是个多义词。”叶空雨用丹麦语读了遍单词,指着老太太手写的译文,“发声带有喉塞音,所以,应该是阅读的意思。”“原来是这样。”老太太修改了错误,笑着说,“等译本出来,小叶你先给我看看。”“行。”万里晴愣愣地站在沙发边,他想过无数种情况,就是没想到,叶空雨丢下他不管了。老爷子把他们带进来,转身去了另一间房,小保姆端着茶过来,笑盈盈的:“别站着,坐呀。”“好。”万里晴接过茶,说了谢谢,有些慌张,一屁股坐了下去,茶水溅出来几滴。小保姆约是觉得他冒冒失失的,笑着摇摇头,又跑去厨房忙活了。这时,叶空雨回过头,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。蔡奶奶也跟着看过来,笑得和蔼,问:“小家伙饿不饿?”万里晴忙说:“不饿。”“那你先坐,等我弄完这一章咱们吃饭。”蔡奶奶冲厨房轻声细语地说,“瑶瑶,给小家伙把电视打开。”万里晴想说不用了,蔡奶奶已经又低下头忙开了,小保姆擦擦手风风火火出来,找了遥控器,把电视开启。“你想看什么自己调哈。”她把遥控器给他。“嗯。”万里晴点点头。电视正放着汤姆和杰瑞,是蔡奶奶的小孙子昨儿来指明要看的,一集没看完,就跑出去疯玩了。万里晴调低音量,接着看起来,看到乐呵处,没忍住笑出声。里侧的房门开了。董思昴抱着一沓图纸出来,万里晴赶紧止了笑,两手放在膝盖,坐的端端正正。“听小叶说你喜欢古建筑?”老爷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落座,把图纸在茶几上摊开展平,“我这有两份院里实习生交上来的设计稿,小家伙你来看看,我们这些老头子跟不上时代了,想听听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。”万里晴听得手心都要冒汗了。他一个连古建界都没踏进去的小喽啰,指点人家所里员工的作品?这不鲁班门前抡斧子——不自量力?“把你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圈出来。”老爷子把铅笔递给他,言语间带着鼓励。万里晴恍恍惚惚接过笔,突然就不慌了,仿佛回到大学时赶图的日子,那会,他不知用坏了多少铅笔,等后来参加工作,都是电脑绘图,几乎没机会手绘了,这种笔杆握在手心实实在在的感觉,让他的心平静下来。他倾身,对着设计稿看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