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氏点点头,呓语似地道: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。谁敢伤你,我都不会放过他,当年我能杀了那混账——”
“竟然是你!”杨固原本趁机混去院中查看徐氏的状况,见人早已咽了气,正准备悄悄遁走去报官,谁知忽然听到她这么一句,顿时爆喝一声,“我那弟弟竟然真是你杀的!你个毒妇,蛇蝎心肠,当年竟将官府也蒙骗了去,我今日必叫官府将你们娘俩儿抓了去,判一个死刑,好给我弟弟和老婆子陪葬。”
周缨转头看他,见他眼尾猩红,知他人已到了失去理智的边缘,心道不好。
杜氏缓缓站起身来,重新捡起院中的石块,向杨固走去。
杨固慌不择路,往院中退去,试图用言语恐吓这疯子:“你别乱来,我警告你,你要乱来,我必让你女儿偿命。”
这话反倒激得杜氏眼睛一红,举起石块便往他身上猛砸,杨固被这中邪的疯妇砸得满身是血,满院奔逃,被徐氏的尸身绊了个大马趴,险些一头栽在墙角堆放着的钉耙上。
周缨慌张大喊:“阿娘,快让开!”
然而却已来不及了,杨固抓住钉耙借力起身,反手往杜氏头上一砸,登时血流如注。
“不!”周缨痛苦呼号出声。
“你这毒妇,欠我杨家两条人命!”杨固使劲吃奶力气将钉耙往前推,杜氏被迫急退,口中咿呀乱语,一口鲜血沤喷出一尺开外。
“噗”的一声,鲜血四溅,钉耙将杜氏捅了个穿,生生钉死在院墙上。
周缨心中大恸,却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,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。
杜氏身体微微悬空,赤脚散发,鲜血断断续续滴下,染红一大片积雪。
杨固见状,心中惶惶,喃喃道:“我没想,我没想……”
重复了十来遍后,忽然长啸一声,转身奔向院门,逃命而去。
◎且给她三日,看她如何自处。◎
四周忽然清静下来,周缨仿佛神魂抽离,塑像一般被冻在原地,丁点动静都无。
半刻过后,风扬碎雪,劈头盖脸地砸了一身,才令她终于清醒过来,挣扎着往篱笆栏挪去。
四肢被缚,行动迟缓,身下积雪逐渐融化,满地泥泞蹭到身上,脏污满身,她却浑然不觉,眼中再无他物,只挣扎着向杜氏爬去。
不远的距离,她耗费了足足一刻有余,才终于抵达。
杜氏心口的血尚还是温热的,点点滴滴坠下,溅到她脸上,迷了双眼。
“阿娘。”她彷徨而无助地呼唤,声音渐低。
直至身子都要被冻僵时,院外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。
杨成夫妇扭着方才逃跑的杨固过来,一见这副景象,心中惊骇不已,半晌才回过神来。
杨成一拳将人撂倒在地:“我就说你这杂碎鬼鬼祟祟的,准没好事,是你干的?”
“不是我,不是我!”杨固抱头鼠窜。
杨成转头看向瑟缩作一团的周缨,连唤了几声“阿缨”。见她已意识模糊,不曾出声回应,遂一把揪住罪魁祸首的衣领,拳头狠狠砸了下去,拳拳到肉,揍得杨固嗷嗷直叫,面目全非,直像滩烂泥似的瘫软在地,奄奄一息,怒气才稍稍平息了一点。
林氏将已经冻晕的周缨拥入怀中,解开绳子抱进室内,提来一壶还未冷尽的温水倒至盆中,替她擦洗身子,好助她尽快恢复体温。
外头吵吵闹闹人声鼎沸,原是杨固奔逃过程中路过五里坪,恰巧撞上出来放炮迎新的杨成,二人寒暄了几句。见他满身带血神色慌张,又是从周缨家这个方向过来的,因素知他们两家人不对付,杨成便留了个心眼,多问了几句。谁知杨固心中有鬼,二话不说便与他扭打起来,不期惊动了附近乡邻。
于是村民纷纷披衣穿靴跟过来,此时见着院中的惨状,纷纷闹嚷起来,有扬声逼问被揍了个半死的杨固真相的,有要没见着影儿的周缨出去解释的,吵吵嚷嚷没个消停。
林氏忍无可忍,“砰”地推开厨房门,站至檐下,叉腰一吼:“吵什么吵,大过年的,出了命案愿意去报官的就去报官,不想帮忙的就赶紧回家过年,存心在这儿碎嘴子看什么热闹,欺负人家只剩下个孤女是不是?”
“林婶儿,话也不是这么说。”不知哪个后生小声嘀咕了一句,被素有威信的长辈扬声喝住,只好收了腔。
其余人等陆续住了声,族老站出来主持事宜,安排几个稳重的中年人连夜结伴去报官,另安排剩余人手将院中圈围起来,轮流值守,不让人畜靠近分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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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缨睁眼时,天际已露出青白色的一线。
帐幔洗得发白,天光与雪光透过薄薄的苎麻布料洒进来,落在她身上。
窗外大雪折枝,簌簌洒落一院白。
她抱膝坐在这张年岁与她相近的架子床上,心里忽然就空了一块。
院中静谧,偶尔传进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,间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人声。
枯坐了片刻,她起身往外走去。
林氏恰从外间拿着一篓子炭进来,见她起了身,惊喜道:“老五家媳妇儿说你冻得厉害,恐怕还要好些时辰才能醒过来,我才说再给你添些炭,果然她这半吊子郎中不靠谱。”
“多谢林婶儿,劳烦了。”周缨礼貌客套地冲她说完这话,甚至还抿出了一个淡淡的笑。
林氏心中暗惊,直觉不妙,一时犹疑着顿在原地不敢上前,直到周缨从跟前走过,才猛地将手中竹篓放至一侧柜上,从后抱住了她,恳求道:“阿缨,别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