扶苏出神了片刻,垂首黯然道:“是我连累了他们。”扶苏自刎时尚且以为是父亲的旨意,尽管伤心欲绝,却从没有担心过家眷的安危。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赐死的圣旨其实是一场阴谋,他以为会被父亲放过的家眷无一存活,还有他的弟妹们,也被胡亥残忍的杀死了。扶苏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见到嬴政,见他如此,处理了一天朝政军务的父亲尚且有余力关心长子的情绪。“扶苏,来这里坐。”嬴政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。扶苏听话地过去坐好,嬴政低头正好能看见扶苏的头顶,他抬手揉了揉,小孩儿的头发软,他忍不住多揉了两下。扶苏诧异地抬头:“阿父?”小孩儿不必束发,扶苏便只让宫人梳整齐,拿带子系上,就是后世最简单的马尾了。嬴政这么一揉,扶苏的头发就有些乱了。“……嗯。”嬴政欣赏一番,干脆多揉了几把,扶苏头顶便成了乱糟糟的一团。扶苏:“……”阿父还有这般……童心吗?瞧着长子呆愣愣的模样,嬴政轻笑出声,连带着一日身上的疲劳都消散了几分。“傻了?”嬴政屈指轻敲扶苏的额头,笑道,“是不是后悔要韩非做你的老师了?想当初他来咸阳没几天,除了寡人,就没有不被他得罪的,你还请他做老师?可是被他教训了?”而现在,韩非已经达成了将秦国君臣都得罪的成就,可喜可贺,可喜可贺。韩非虽然口吃,但笔杆子是真的很能得罪人,熟读韩非文章的扶苏深有同感。扶苏答道:“阿父,韩先生没有教训我,他给我讲了几个故事,很有意思。”“讲故事?”嬴政挑了挑眉,韩非的故事风格,他可太了解了。不过……那是能讲给小孩儿听的?“既喜欢听他的故事,怎么满脸不高兴?”嬴政顺手捏了捏长子的脸,然后发现比头发的手感还好,于是多捏了几把。扶苏被捏着脸,不肯含糊着说话,等父亲的手离开了,他才道:“是先生说,他不肯放弃游说父亲存韩,我才不高兴的。”嬴政本是闲适的坐着,听到这话脊背挺直了些,只是说话的口气丝毫未变:“他还同你说这个了。”扶苏道:“非是先生所说,是我在大父那里看到了先生给阿父的上书,本想劝先生放弃此念头,没想到先生说他要知其不可而为之。”嬴政重新放松了下来,且对于韩非做扶苏老师这件事更加没有顾虑了,他笑一笑,道:“韩非是韩国王族,自然心向母国,哪能你这个小娃娃说两句话就能让他改了主意。”扶苏便道:“阿父,昌文君是楚国王族,他也心向楚国吗?”嬴政毫不犹豫道:“怎么可能?这是两回事,昌平君、昌文君的母亲都是我秦国王族,和韩非怎么能一样?”扶苏道:“昭襄先王的母亲宣太后是楚国人,但他可爱打楚国了。”昭襄王何止是爱打楚国,鄢郢之战时,白起攻破了楚国的都城,焚毁了楚国的宗庙和夷陵——不过,被人攻陷都城刨祖坟这件事,楚国人并不陌生,白起并不是,阿父也给你讲一讲李斯的这篇文章。”扶苏本意是想借此提醒父亲当心昌文君的立场,不想弄巧成拙,倒让父亲给自己上了一课。这一课是非常有必要的,扶苏上一次参与朝政时还是在两千多年前,那时候他尚且稚嫩。这两千多年的地府生涯,扶苏虽也算博览群书了,却从来都是纸上谈兵,很不成熟。嬴政年少继位,如今虽未到而立之年,却已经是个很成熟的政治家,他的教导扶苏听来感触颇深受益匪浅。与此同时,扶苏心中更是五味杂陈,上一次听阿父教导已经是上辈子少年时的事了。随着大秦的疆域越来越大,父亲要处理的政务越来越多,并且他还要巡游天下震慑六国余孽,扶苏连见到他的时间都越来越少,更何况是听父亲的教导呢?上一世他与父亲连番的冲突和矛盾,或许也与此有关。沟通太少,父子之间已经不了解对方了,这才有了那些误会。扶苏点头道:“阿父,我明白了。”嬴政的脸色仍旧是严肃的,他问道:“你明白了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