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当她推开奶茶店的门,刚迈出了一只脚的时候,就看到马路边种植的榆树底下坐着一个坐轮椅的女人。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,可左看右看都没有看错。“思琪?”思琪本来盯着马路上的车流,听到江为知的声音后转过身来,摇晃着轮椅朝她靠近。键盘手思琪很不同寻常。除去最为瞩目的那把轮椅,她坚持在四十度的天气全副武装,从头到家一身白色,几乎没有一片皮肤暴露在空气里。这奇怪的装扮初到酒吧时引起了一片哗然。但在江为知看来算不上什么,反倒是她的长相更让人心里发慌:比尸体还要惨白的脸色,长到腰间的黑色直发和厚重的黑刘海,一双漆黑的下三白眼,眼角的泪痣,比江为知看起来更加生人勿近,乐队的其她成员不敢和她搭话。她和江为知一样,总是一个人坐在一旁,一眨不眨地看着某个地方发呆,神思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。但这并不意味江为知会对她产生兴趣。她照样一言不发地坐着玩手机,可总是莫名升起一股阴森森的感觉,透过长袖衬衫脊背发凉。一抬头正好对上那双无神的眼睛,深邃的黑色里摇曳着两团死火,像是把她的灵魂烧出两个洞。被发现后思琪不紧不慢地移开目光,又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个地方。像是并没有看过江为知,而是一直坐在那里发呆。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,江为知甚至怀疑是自己搞错了,兴许思琪只是看着她这边发呆,没有别的用意。但经过几次暗中观察后,她确定那不是偶然,而是真的怀着某种原因的观察。江为知不明所以,平时就悄悄地躲着她,哪怕是她喝得酩酊大醉,或者刀架在脖子上,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工作地点告诉她。连陈婷和老板也不知道,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摸过来的,但绝对不是偶然。想到这里全身的寒毛竖立起来。就算是被死皮赖脸的无赖缠上也好办,偏偏是这个一言不发、目标不明的女人,甚至怀疑她是来自阴间索命来的女鬼。两人之间只有三米的距离,而思琪仍然毫不避讳地盯着她,黑潭一样的眸子里只倒映着她的眼睛。江为知的烦躁战胜了不善言辞,没好气地开口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?”“一起去上班。”思琪说话总是轻飘飘地,和她本人一样虚弱无力。传达到自己的意思后,便自顾自地往前摇着走。走了几步发现江为知还站在原地,于是就停下来等她。江为知匪夷所思。但想了想还是跟上,毕竟拒绝这个怪咖只会被上百种更加残酷的方式折磨。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走很慢,虽然这对思琪造成不了任何影响。幸运的是酒吧快要倒闭了,最多支撑三个月,不管思琪有什么目的,到那时她们也就分道扬镳了。这两天她一直物色新工作,最好时间不要太晚,正巧妹妹快放暑假了……在音质粗劣的音乐靠着想这些度过了这段难捱的路程,走进鱼龙混杂的街道,两人之间的沉默被喧嚣淹没。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视而不见地直奔终点,但现在推着思琪,遍地都是碧云桃、酒瓶、呕吐物,阻碍着轮椅的前行。思琪一定颠簸得不舒服,但面色看不出丝毫变化,甚至比江为知还要平静。江为知痛恨这里。这条她赖以为生的红灯街,人人避而不谈却默许其存在。闷热的空气,破旧的楼房,廉价的花灯,吸引着蛆虫和老鼠,是这个十八线小县城最底层的地方。在这里,所有不为人知的恶心欲望都能得到释放,丑陋是美德,灵魂是养分,唯一的规则是只许堕落,血液和惊液无时无刻不在流出,死掉的人下一秒就会被蚕食干净……小时候也远远地看到过如今近在咫尺的景观,卷着头发吆喝的老保,光着上半身拉裤子的票客,贩卖自己年轻肉体的季女。忘记几岁的时候离家出走,一个人在街上乱逛,遇到一个坐在街边的女子,大半的皮肤赤落在风里,上面遍布温痕和瘀伤,劣质化妆品的气味吹出好远好远。她们并肩坐在一起,她捂着鼻子一眼不敢往旁边看,而女子对着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(当时那些话让她印象深刻,现在全都忘记了),还掏出了五元纸币让她去买糖。最后妈妈来了—那时候妈妈还没疯—一把把她夺过来紧紧抱在怀里,五元钱掉在了地上,被妈妈踩成一团废纸。也把女人连推带桑赶跑了。即使被捂住了耳朵,还是听到那些语气激烈的词语,“标子”“宕妇”“鸡”……她默默地流着眼泪,被冷风吹得像两道伤口。妈妈又开始骂她,让她远离那种货色。她不懂,回过头来看着那个女子在夜色里东倒西歪的身影。她想妈妈说得对,她不也天然对那个女子抱有抵触情绪吗?总之活成她那样是错的,她绝对不要成为那样的人,不止于此,她还不要成为妈妈那样的人,她要离开连城,走得远远的,让所有这些散发臭味和殴打她的人消失在她生命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