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笑了。她知道事到如今逃跑是无用功了,干脆往前走了两步,和父亲面对面站在一起。平时总是低着头看他,没发现其实她们身高相仿,如果像现在这样在他面前站直,就可以平视他,然后,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,把喉咙里的血腥味吐了出去。她欣赏着父亲错愕的表情,浑身血液都在因为亢奋而沸腾,狂笑道:“你个老不死的东西,你有什么脸这么对我?你怎么没被要债的打死?你以为你还能掌控我?我他妈告诉你,从此以后,我就算是死,也不听你一句话。你想让我帮你还债?你他妈自己卖去吧!”只是简单的一段话,可她憋了一辈子这么久。她没想到自己真的说了出来,就像切除了一道陈年肿瘤。她的身体轻盈了,一时间就连江为知也不重要了,她飘飘欲仙,捧腹大笑地欣赏着父亲因为太过震惊反应不过来的神色,在这一刻就算让她死也了无遗憾。可这前所未有的愉快也意味着前所未有的危险。父亲终于反应了过来。他被彻底激怒,每一根筋都充血膨胀,盘曲在他黑红的脸上。他张开血盆大口,像野兽一样狂啸。“你他妈说啥!!”他双手抓向她的脖子,就像握住一根纤细的柳条,带着要把她掐死的劲头掐下去。她拼命地挣扎,拳头捶到他胳膊上,两只脚往前踢,但都阻止不了失去理智的父亲。“你,他妈,给我,道歉。”她知道只要求饶一下就好了,但她把嘴唇咬出了血,就是不让自己说出一个字。渐渐地失去力反抗的力气,呼吸也微薄下去,咳嗽卡在喉咙间,血腥味蔓延整个口腔和鼻腔。她是要死了吗?眼前已经出现幻觉。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过往,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。五岁时她亲眼目睹父母的争吵,从此决定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,她家庭的裂痕并没有因为她的努力而消失。小学一年级那一年,她的成绩排到全班倒数第一。大家轻易理解的知识,她怎么学都学不会。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觉,她把自己关在屋里,第二天就像开窍了一样,成绩名列前茅。初一的时候她开始学习化妆,为了维持体重中午经常不吃饭。在大家都是灰头土脸的年纪,她却美丽得无与伦比。抽屉里塞满了情书,整个班的女生都做她的跟班。代价是成绩开始落后,于是她开始服用药物。高一那年父母终于还是离异,转学之际全班为她举办了送别聚餐。她收到了几十份礼物,临走前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。无数个王曼曦,从大到小依次出现在她面前,神态、体型各异,活动在各自的场景中。她是一无所有的局外人,可她们的感觉却同时出现在她身体里,焦虑、悲伤、愤恨,将她撕扯地痛不欲生。王曼曦一直在压抑自己,王曼曦一直都不快乐,王曼曦很痛苦。然后那个人出现了。黑色的长发低低挽起,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,但看向她时却无比温柔,眼角弯弯勾起,会认真地看着她,听她说的每一句话话。江为知穿梭在不同的时空中,和一个个王曼曦擦肩而过,双方都没有彼此看一眼。王曼曦跟在她身后,就像高中时的江为知跟着王曼曦一样,看到江为知停在那个最开始的、一个人默默坐在一旁的王曼曦身前,牵起她的手,朝如今的她走来。她的视线越发模糊,但那个身影却无比清晰,每近一寸窗外就响起震耳的雷声。当江为知踩着惊雷走到她面前,近到触手可及的时候,她伸出手,她却像幻影般消失,只留下一个人躺在地上哭泣的小王曼曦,以及父亲那张暴怒的脸。幻影消失,她返回现实,在雷电交加中清醒过来,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。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吧。她是要死了吗?想到这里,内心居然异常地平静。也许这一天早就该到来了,这是对她最好的选择。这一辈子她活得太仓促,走火入魔了这么多年,最终一无所获,把自己搞得一团糟。如果重来一世的话,她只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,平淡过完一生就好了。她突然想起一段记忆,只记得是在某个平静的午后,她躺在沙发上,半睡半醒间听见两个人在说话。“我是不是不应该出生呢?”“是不是没有我,大家都不会活得这么累了?”“可是如果你没有活下来,你就不会遇到……(这里她没听清),也不会遇到你姐姐。你不需要承受这么多痛苦,但是,和她们在一起最多的是痛苦吗?你真的宁愿这些都不存在吗?”姐姐……姐姐?